香港的一个朋友，住在港岛半山一栋40层楼的顶层。我们在露台上喝茶聊天，眺望维多利亚港湾的暮色和暮色中平静驶过的轮船，心情恬淡而祥和。

　　我走到露台边缘向下张望，地面的汽车比火柴盒还小，人真如蚂蚁一般。不知为什么，内心掠过一阵惊恐，我清晰地感觉到眩晕，伴随而来的竟然是纵身跃下的冲动！那时，距离张国荣从文华酒店坠楼只有几个月。

　　一下子想起了高考的事情，发生在20年前。数学是我最拿手的学科，考试后的黄昏，我躺在床上，逐题回忆答题的情形。突然，脑海里仿佛一道闪电划过，照亮了一道只有三分的计算题，我居然把三角形内角和按照360度来计算了！那一刻我内心的感觉复杂而强烈，天仿佛突然灰暗下来。到最后，大脑中空空荡荡，只剩下四个清晰的字：死了算了！

　　后来说给同学听，竟没有一个表示同情理解。“数学满分120，你得了112分。如果你去死，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活呢？”他们确实不能理解，但是我也确实为了区区三分，在生命的某个午后，产生过消灭自己的念头！再后来，我在北大、清华做心理咨询工作，很多人惊讶地问我：难道清华北大的学生也有心理烦恼？最近，中国人民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也跳楼自杀，又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问，“都当博导了，都拿政府津贴了，都成为最受学生欢迎的十佳教师了，怎么还跳楼？！”

　　成绩优异的人、工作出色的人、受人喜爱的人、地位显赫的人……在普通人眼里，他们都是超人。普通人在钦佩或仰慕他们的同时，常常无意识地、“居下临上”地不把这些人当“人”——有血有肉、有快乐也有痛苦的人。其实，这就在无意中“剥夺”了这些人的部分“人权”——不能有痛苦，不能有缺点，不能令人失望。而这些“超人”，虽然离百姓距离远，大都遗世独立的样子，但是，他们的心理却并不隔绝于人民，反而常常最敏感于来自下面的声音。他们摆出超人的样子，别人也就真的认为他们不是人！别人认为他们不该有烦恼，他们自己慢慢也就觉得不应该有烦恼，或者有了烦恼而无法解决、解决不好，那一定是自己的错，不可原谅的错。而人在高处，虽然“应该”可以看得远，有时却只看得到眼前；“应该”凡事看得开，有时却怎么也看不开。错，不仅有，有时还错得严重呢！
    
    只要是人，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。而那些“超人”，除去也有普通人的烦恼外，还无法屈尊去向那些没有自己成绩优异、没有自己工作出色、没有自己令人喜爱的人寻求帮助。这便是他们的第二层烦恼，是不容易被觉察到的，是觉察到了也不肯接受的，是自己接受了也无法与人分担的烦恼！也许，这才是最致命的。

　　所以想对普通人说，请把那些身在高处的人当“人”看吧。所以想对“超人”说，请常常从高处下来，找找当普通人的感觉吧。